50、问道_山河望断(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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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问道

  50、问道

  春水融融,杨柳吐了新翠,毓庆宫内亮黄色的连翘花开成了片,未及进门,丝竹暖响便要将人融化。

  胤禛被人一路迎了进去,并未觉察自己何时蹙起了眉头。

  码的整齐的案牍文书散乱于侧,正殿内扬州瘦马、苏杭清酒伴着箜篌琵琶,珠玉相击照出一片辉色,那个熟悉的年轻人有力而修长的身躯慵懒地依靠在盘龙绞金的座上,半闭着眼,疏离而傲慢。

  胤禛立在门口,环视一屋子江南美色和漂亮的小太监,不出一声。他想要上前两步,去斥退、去质问、去劝说,想要将这位国之储君从一乡软红中揪出来,可他竟半点动弹不得。这毓庆宫明烛明镜里一切的一切,太过温暖而明艳,暖意从明珠、翡翠、琅轩、银钿之中蜿蜒而上,绞成股地缠绕在清雅的兄长身边,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充满着少年风流倜傥恣肆。胤禛觉得自己如同一个闯入者,与这一切太平盛景格格不入。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沉醉。

  四阿哥在宫里素来极有威慑力的,他不吭声,左右竟不敢通禀,可那些轻软如翼的纤细美人也似乎为他一张黑脸所摄,音乐渐渐断续凝滞,歌舞亦不自觉停息,所有人都一边小心的勉强腾挪一边怯懦惶恐地去看闭目享受的太子殿下皱起的眉头。

  “怎么了?没吃饱饭吗?!”金杯玉液骤然碎在地上,溅起一室的破碎光华。

  莺莺燕燕们伏了一地,给他捏肩捶腿的小太监也顺势抹着椅子腿滑了下去,不敢动弹。

  “二哥好享受啊……”

  太子听见音儿才终于舍得把眼睛睁开,挑眉笑了笑,“老四啊……今儿怎么有空来哥哥这儿了?”

  “小弟这不是不好打扰太子殿下雅兴么。”胤禛故意环视了一圈,装模作样的解释道。

  胤礽听这话倒是笑了,这个四弟,什么都好,就是在享乐上太没情趣,总是瓷器工笔有个什么意思,这些美人美酒才是真正醉心之物,“起来起来,都站起来,给你四爷瞧瞧,这回这几个装点宴席如何啊?”

  “金章紫绶,歌衫舞袖,太子殿下于此道向来精通的,臣弟安可班门弄斧。”

  “哈哈哈哈,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太子懒洋洋地从椅上立了起来,挥退了乐舞,由着人给他整了袍袖衣衫,拍了拍胤禛的肩膀,招呼他坐了,“你啊,平日里就是无趣了些,这差事是干的完的吗,书本是看得完的吗,连老三那书呆子都时常来陪孤听曲品酒呢,这人就是得学会及时行乐……”

  胤禛瞅了他半天,苦笑着摇了摇头,“皇额娘早说过,胤禛木头一块,二哥就别劳神给我开窍了。”

  “嘿,木头?这倒是再真切不过了!”这太子竟仿佛不曾觉出气氛有异一般,一屁股坐在胤禛上手椅子上,大大伸了个懒腰,“不过指不定是没有看入眼的,刚才这几个瞧着如何,是底下人刚从江南给孤精挑细选送来的……你若喜欢,回头我打发两个送你院里去……”

  “臣弟敬谢不敏,您自己个儿留着,”胤禛敛了目,只差冷冷一笑,“于这一室春暖,倒不知索相如何说?”

  “他?”胤礽举目,眼中流光一闪,“哼,他自然是要劝我‘身为国储,当敛华存朴,劳心国事’云云,……当真无趣老才!”

  胤禛听了,心中一顿,还未张口心里已带了三分颓唐,不知是为他气还是为他叹,“索相朝之肱骨,殿下宗亲,臣弟倒觉着他的话常有几分道理,二哥不妨听听……”

  “你今日怎么了这是?满口怪里怪气的,”太子已有些不耐,皱了眉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一双琉璃盏,大袖一拂,“莫不也是被他请来做谁客的?扫兴!”

  “胤禛又扫二哥兴头了?自罚一杯好了,”胤禛倒也不再纠缠,按定了他的手,亲自提壶,斟了满满两杯琼浆,自己端起来一饮而尽,也觉着自己今日有些燥了,遂开口笑着解释道:“话倒不是这么说,毕竟是副君,将来天下还不是您的,还不该多忧心些嘛?”

  “哼,你呀,如今说话,老气横秋,跟老爷子竟是一个调子,也不嫌闷得慌,”太子撇撇嘴,也抻了袖子端起自己那杯喝了,“可储副储副,毕竟带个副字,还不是为人奴子,由人呵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只怕还比不得你们利索,呵呵,毕竟卧榻之侧不容酣睡,再亲的父子兄弟都不行!”

  “二哥噤声!”胤禛没成想竟引出他这么一通话来,心中一悚,直起身就隔着案子去捂他的嘴,急切道:“此言不该出自您口,不该入之我耳,君父承天景命,非可妄言。”

  “罢了罢了,”胤礽被他这么一揽,什么话都堵在嘴里,看他这战战兢兢的小意模样,顿时也有些意兴阑珊,仰头靠在椅背上,随口说些生活琐事,随手指指上头,“他天天说我年岁既长,该知人晓事,念叨着该找个人约束着我的性子,可又迟迟不给我册妃,索额图数请,皇额娘也亲自挑了好几家,可都被他驳了,也不知想干什么。”

  (作者乱入:矮油老爷子我也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不原因你儿子娶媳妇啊~~)

  胤禛一时沉默,对皇父这份千挑万选百倍甚重倒真有些无奈,也挺理解二哥心情,毕竟娶妻方能“成家”,才能去小情立大情,像他们这些皇子大婚后不久便要开府,代表已经独立成人,才正式由父子而为君臣,开始办差。而太子不婚娶,便永远不能独立,始终以童子身份处事,终究不美……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所以还是底下人知道疼人,你倒是有福,江南早早就去过,可是也如这一般温香软玉?”

  胤禛听到了话头,也不正经回答,“二哥派人下江南了?”

  “你听谁说的?”胤礽敏锐的蹙了蹙眉,继而坦然的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哪用得着我派人,底下那么多官员吃闲饭的吗?几个女人几瓶酒还用得着咱们亲口说出来不成?”

  胤禛看着他,不知为何,心情莫名的低沉下去,又斟了酒,劝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这些不思为政为民,只是一心巴结上头的奴才,他予你一分,便要索取十分,哼,二哥还是离得远些好……”

  “你呀,真是个操心的命!怎么比孤还上心……”太子殿下好气又好笑地伸手拍拍兄弟硬的硌人的肩膀,立起半个身子,居高临下,虚点着他鼻尖,一副谆谆教导模样,“这你就不懂了,水至清则无鱼,清官贪官都是官,要互相制衡着来,而且有时候,贪官可比清官好用,他要什么,给他就是了,不过芝麻绿豆大的乌纱帽,他反倒替你劳心劳力,不像有些人,冷面冷心,只记得升斗小民,好像他倒是至圣先师一般,全忘了上下尊卑,这种人才真正要不得!”

  “太子殿下教诲,胤禛谨记。”听着这话,胤禛心里一点点凉下去,似乎竟无法在这熏香暖意中多停留一刻,恭恭敬敬捧起酒樽,直视兄长,慢慢说完这句话,一饮而尽。

  胤礽愣愣地立在原地,就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去,推开朱门,站在阴影交界处,太阳金光一照,刚硬挺立的轮廓斑驳而模糊,想要追上去,叫回他,可周身那股懒洋洋温暖醇厚的气息禁锢住了他的腿,他的腰,让他近乎窒息一般动弹不得。于是他停步,目视弟弟离开,心中不明所以地升起一股哀凉之感。

  胤禛胸中憋闷,一口气卡在肺里,吐不出,咽不下。挥走了从人,独自强撑着走远,在阴影背人的小花坛心劲儿一松,终于忍不住坐倒在地,倚着石阶,抬手挡住光影。

  悲怆难以自已,胤禛觉出前所未有的颓丧。

  他并不是真的木头、石头,他知道情分,也珍惜情分,可情分,有时候并不能代表一切。

  重生一遭,最纠结处,不在于家国天下,却是这份兄弟之情。

  这么多年来,他并没有尽全力妄想去改变什么,当然,他的身份地位早已注定他无能为力,可扪心自问,是否心底看不见处当真有些放任自流之意,是否权力的**当真战胜了手足相惜。他顺其自然,看着兄长一步步往原路上走了下去,这位储君,才华他有,能力他有,心思他有,如今应对皇父,结交老三,与自己半真半假,自己便一路自欺欺人的装作懵然无知。也偶尔幻想着今生是否能跳出兄弟阋墙的惨烈……

  可就在刚才举觞那一刻,恍然清醒,现实的尖锥终于撕破妄想的幻梦。

  都是天家之子,为王为君者,这水清无鱼的道理谁不懂得,做鱼的官员倒是保住了,可身为虾米的百姓又该如何是好?要做个盛名之主多么容易,有时候手轻轻一抬,施恩、宽怀、仁慈,便赢得明君之称。

  可他的理想、他们的理想不止如此啊。

  家国天下,他要的可不仅仅是皇权执掌,不仅仅是这份权力,更是江山图治、国泰民安,是中华永昌,万国来朝。

  帝王手段?还是冷面冷心?呵,终归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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