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文会_山河望断(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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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文会

  83文会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整日说江南好,江南好,可跟着四哥也就是看看无聊透顶的风景,最多是下下棋听他讲讲民情官情,要不然就是想着画两幅弘晖仰着头带着弘曈他们一串小鸭子的模样,时日一久,谁也受不住。

  可今天,此时,此地,他才终于感受到江南之曼妙动人了。

  江南的清歌曼舞,胤禛在胤礽处已见过太多,看见便觉得烦躁腻味,可胤祥还是个被严加管束着不曾知晓人事偏偏又到了年纪的血气少年,感觉自是不同。温软如鸭羽清脆如黄鹂的歌声轻轻摩挲过舞女纱般轻薄的丝带,隐约可透过光线的沉淀看到如雪的体色,还带着混杂了香醇美酒的体香。

  胤禛看弟弟面上桃色便觉得火往上蹿,过去勾住了少年脖子,牙齿凑到他嫩玉般的耳垂处,使劲磨了两下,阴测测地轻声问:“好看?喜欢?”

  宫中连歌舞都是堂皇气派的,要显出天下之主的“浩大端肃”来,他们这些成天被拘在一处的小阿哥哪有这等眼福,此刻正托着腮眼神迷醉的欣赏美景,像小时候一样用舌头去勾杯中薄酒,扎听见耳边问话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本能点了点头,但立刻脑袋一凉,浑身嗖的一下一身冷汗,嘎嘎转过脖子去看近在咫尺的脸,僵硬地舔了舔嘴角,“没、没有……”

  这边两人还在对峙,那边主家已经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在座都是词章之士,彼此相熟,惟二位是季重新客,按规矩,该叫新友猜一猜的名姓的,”孔季重也不说话,只看着船上主人走到胤祥跟前,他竟是没理会胤禛,直接用扇面托了一杯酒,待少年执在手中,方才自顾自的打起扇子来,“小友可看戏文?知道些曲词之家?”

  “略知一二。”

  按照中国人传统,“略知一二”从来直接等于“十分精通待君考察”,因此那青年文士一合扇骨,敲在手心里,“好!既如此,今日游戏便换个新的,小友年少,便只猜姓氏,”说着薄纱扇随着转身顺势铺开又横扫了满席,“这样,诸位一人评价一位曲家才人,要与自己同姓的,让小寿棠猜上一猜!”

  “切记,猜错了寿棠罚酒,猜对了两人共饮,可自己漏了底细的……要罚酒三杯!”

  众人轰然应诺,纷纷笑着想考题去了。

  惟胤祥有些头疼,求救似的仰脸看哥哥。胤禛好笑地埋头喝茶,并不理他。今日便是孔尚任带他二人来瞧的热闹,大概也就是几个熟悉朋友间的文会,胤祥好奇,便拉着他来了。想不到竟是自己被为难。

  成,来就来,爷怕了不成?

  “那鄙人先来,”最上手的青山文士歪在隔座身上,端着酒,鞭子后头还拴着一只小玉坠叮叮当当,“峨冠博帶太常卿,嬌馬輕衫館閣情。拈花摘葉風詩性,得青樓、薄倖名。洗襟懷、剪雪裁冰。”

  胤祥眼角一挑,一手抻着袖子端起酒杯来,向前送了一送,朗声道:“白先生有礼。”

  “好!寿棠有礼。”青衣看他听出自己说的是兰谷先生白仁甫,眼睛亮了一亮,打起了些精神,从旁边人身上翻了个个儿,就着他手,满饮了一杯。

  “该我,小寿棠听仔细了。南華莊老嘆骷髏,舩子秋蓮夢裡遊,月明三度臨岐柳。播閻浮、四百州,姓名香、贏得青樓。黄沙漫,塞草秋,白骨荒丘。”

  胤祥摩挲着杯子眼睛转了两转,瞥向兄长,看胤禛笑着轻点了点头,才开口,语气却是笃定的,“想必原说的是太原李寿卿,李兄有礼。”

  再下一个却是一袭石青色夹袍,并没有描金绣花,面相也憔悴些,周身雅气却不改,声音也淡淡的,“庭前盛茂種三槐,紙上芳名播九垓。畫中詩詩中畫傳宗派。蘆花場司令該。有玄微妙趣吴才。通街市,知稼穡,躲不了深土培埋。”

  可话音刚落,还不待胤祥细想,与座便先起哄起来。

  “哈哈!漏了漏了!王兄罚酒!”说着呼啦一群硬按住石青色士子灌了三杯酒,他倒也不挣扎,仍是那副平淡样子。

  好容易消停下来,便见下手一百寿团花香色锦袍端起一杯酒自己饮了半盏又拉着舞女灌了半盏的文士接了下去,“丹墀未叩玉樓宣,黄土應埋白骨冤。羊腸曲折雲千變,料人生、亦惘然,嘆孤墳落日寒煙。竹下泉聲細,梅邊月影圓,因思君歌舞十全。”

  胤祥自己皱了皱眉,看兄长眉目也不喜,但仍是执杯回了礼,“想必这位是周兄了。”

  恰轮到孔尚任,可人是他引介来的,自然不必再猜,只走过场的跟了一句,也不避讳了,“先生准擬聖門孫,析住平陽一葉分。好學不恥高人問,以子稱、得謚文,論綱常、有道弘仁。捻《東窗事犯》,是西湖舊本,明善惡勸化濁民。”

  大家笑了一通后便听末座那位直接提壶灌了,恰是“錢塘人物盡飄零,幸有斯人尚老成。爲朝元恐負虚皇命。鳳簫閒、鶴夢驚,駕天風直上蓬瀛。芝堂静,蕙帳清,照虚梁落月空明。”

  胤祥平素不常饮酒,今日酒好,又得四哥默许,多喝了两杯,现下脑袋已有些混胀,使劲摇了摇,还是一团木,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细颈酒杯一杯熟悉的手拿了过去,听他清清冷冷地替自己应了一句,“已是漏了。”

  “嗯?”在座都是自诩的梨園領袖,編修師首,看胤禛气派举动都不像读书人,甚至连把扇子都没有,而他弟弟反而文雅清秀的多,便把目光一直投在胤祥身上,现在才突然发现这么个人,“怎么说?”

  答话的人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只忙着照料有些昏沉的弟弟,随口应了,“陈以仁不是有《锦堂风月》一出吗?”

  一室了然。

  实际上他们读的书都是千挑万选出最正的,四书五经,为了端正性子,乱七八糟的杂书并不让看,只不过命令这东西永远都是个样子货,大家还不是谁喜欢什么就藏着什么,真要老老实实读孔孟去的倒是少数。这曲录集子他们大多看过,倒没想到今儿竟然用上了。

  完了这一场,胤禛胤祥便找了个借口在旁边坐着听他们聊耍,反正少年醉酒这种事常见的很,可扭头看看孔季重竟也像格格不入似的,一个人坐在人群之外,安静凝视那边笑闹一团,眼里透出空明的悲色来。

  “听闻周兄昨日收了个丽人,还是劳王兄牵线开的脸?是也不是?”

  “白兄好灵的耳朵,不错不错,是个十三岁的雏儿,她妈妈便与我好过,如今女儿给了我,高兴的很哪,”姓周的又拉着身侧退了场的女子的对饮,表情微妙,似乎还在品其中滋味呢,“那小脚缠的,啧啧……当真是半掌之内,瘦、小、尖、弯、香、软、正占齐了,夜里以绣鞋为杯,芙蓉帐暖,真是齿颊留香呢……”

  “周兄好不厚道,这等美事,该请诸友共尝,击鼓传杯最好,如何能独自贪了,罚酒罚酒!”

  “哎,说到这上头,区区可倒说周兄还是外道了,这女儿金莲啊,要平正圆直,曲窄纤锐,稳称轻薄,安闲妍媚,韵艳弱瘦,腴润隽整,柔劲文武,爽雅超逸,洁静朴巧才是,”这位说着,还在空中做了个握的动作,“要盈盈一握,挠人心绪,可捉、可承、可控、可挟、可挑……”

  “妙哉,妙哉!还是李兄钻研精妙,吾等甘拜下风!”

  “嗨,要我说啊,女人这东西,风月相合,进行就是,事后多给些缠头之资也就罢了,何必特意接回来给自己找个麻烦,到时候摆脱不净,又是一桩烦恼……”

  “哈哈哈哈,白兄啊,你与周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说接女儿麻烦,可自己弄几个契弟放到外宅子里,倒是干什么呢?”一人哂笑立刻引起一串笑声,“就是就是,昨儿个还寻几个扳指带回去呢,想必又进新人了,果然是真名士,自风流啊……”

  “哈哈哈哈——”

  胤祥听得脑袋更晕了,只一张俊脸涨的通红,有点坐不住的扭来扭曲,竟惹得席上的书生来逗弄他,只不过要去扳他下巴的手一碰到胤禛的眼神就被吓得缩回去了,连酒都吓醒了,讪讪退了。

  看船上越来越不像话,狠得胤禛咬牙切齿,嫌他们腌臜了弟弟耳朵,拖了胤祥便请辞,孔尚任见这样也跟着一道下了船。路程近,为了醒酒,三人便一路安步当车,孔尚任眼中郁卒,胤禛眼里冒着火,惟醒过来脸上退了“烧”的胤祥面色惊异不定,与往日大不相同,显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们这般,就不怕……”

  “南风如此,不过是私下集会,打点熟络了,总不会有人来自找没趣破坏风情。”

  “哥,这就是江南文士风流……?”

  “哥,就要靠这样的进士举人平治天下……?”

  “你莫问我,季重该有答案。”

  胤祥回头,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月色已上枝头,三人在一片星辉中,缄默不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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