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_山河望断(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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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88醉酒

  “孔先生咱们还真是巧……”

  谁知孔尚任看了他们两眼,并不接话,又转过头去喝酒,墙上有新鲜的字画,笔墨彩绘像是刚用过的摆在一边,显是他的手笔,而他面前,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一摞酒瓶了,也不知喝了多久。

  胤禛皱了皱眉,不待他说什么,胤祥这刚好了伤疤的就已经窜了过去,指挥小二收了半尽的残羹,擦抹桌子重新布菜,拉着胤禛与孔季重成犄角之势坐了。

  “孔先生饱读之人,还不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吗?”胤祥话是这么说,手里却主动帮人斟上酒,笑盈盈地眨着眼,用一副引诱的口气劝:“或者是有什么烦心事?”

  孔尚任不开口,只一杯一杯喝下去。

  “素当先生洒脱出尘,不想还是为情爱所累。”

  听他这么说,胤祥抬头看了他一眼,胤禛没有解释,他便自己细细去想,许正是今日《牡丹亭》惹出的犯愁。

  “莫不是京里哪家妈妈的女儿还是班台老板舍不得的名伶?”

  这年头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当真跟他私定终身后花园去。

  “啪!”

  却不想话音未落细瓷杯子已炸碎在他脚下,孔尚任两眼通红死盯着他,“莫要辱没旁人。”

  胤祥被他这素来的老好人一吓还正愣着,旁边胤禛已经刷的站起来,面色冷然攒着眉毛与他对视。

  胤祥看这样子,自觉失口,同时为四哥对自己的维护好笑又心热,连忙赔礼,两厢按下,亲自布了酒菜。

  还想再问,被胤禛扯了扯,又住了口,任由孔尚任自斟自饮。

  两人陪他喝了一会儿,便想告辞,找他家人来接就是,那醉酒的却突然开了口。

  “怠慢了两位,是老儿的不是,原不过是自己做下的孽,又在装什么自苦……”

  胤禛二人这几日与他厮混一处,颇为相得,现下看他苦闷难纾,便又坐好,“老兄若愿一吐为快,我兄弟倒能做个听众,保证法不传六耳就是了。”

  “我原有个朋友,自年轻时便意气相投,那时我四下游学,人看我衍圣公后裔,便敬上三分,他也是世代显宦,连得府道之首,我俩当时都年轻气盛,从不服人,对上了便见天拼文斗笔,后来反倒感情日厚、互相钦慕,便引为知己,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更亲的人了,结了……结了契兄弟。”

  胤祥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胤禛脸色倒是如常,“以文会友,以友辅仁,虽然特别,倒也寻常。”

  “是呢……那是少年,自不觉得有什么,后来相交日久,他入职京师,我也辗转官场,十分契合……”

  “大善。”胤祥拊掌,“兄弟俩倒都是人杰,莫不是他叛了你?”

  “……他自然不会。”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袁兄许是已猜到了,”孔尚任看他一眼,偏了偏头,“自然是我放手了。”

  “为什么?!”

  “莫问了……”胤禛音色沉了下去,自己动手斟了一杯酒,轻轻端着。

  “我作《桃花扇》,看似今上并没说什么,但既然传布天下,结果如何我自然是清楚的,由清贵到罪臣,当日棣棠之花,今日却注定天上地下,我如何能再连累他……”

  胤禛自听见“天上地下”四字,面色便有些戾气,胤祥丝毫不查。

  “那他呢?狗眼看人低吗?”胤祥的少年音色即便沙哑了仍显是清清朗朗,干干净净。

  “怎么会?若他如此,我怎会与他相交一生?”孔尚任苦笑了一下,无比难看,扔去抓酒壶,“自然是我与他疏远、隔离,淡了交情,不告而别……”

  胤禛看看胤祥半张着的嘴,转头按住孔尚任覆在壶盖上的手,容色淡的几乎化在酒里,“让袁某猜一猜,恐怕不止是说的这么简单,是否一下抛了你们几十年知己旧情,不开玩笑、不和诗歌,自己在外面潇洒狂傲,对上人家却见面官称、行礼,恭恭敬敬,有礼有节,送个东西也不敢收受,恨不得原来那半辈子都是做梦一样……”

  孔尚任愣愣地看着他,胤禛不再理他,单自喝酒,胤祥拿扇子推了推孔季重,想安慰两句,却被他一把夺过扇子,指节一抹,掀开翠竹露出白面,捏过笔来舔舔墨,信笔挥毫,竟是一簇桃花,娇艳欲滴,落叶似血。

  画完最后一笔,满头花白的老文士竟扑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粗犷干涩,却是断肠。

  “……你只顾自己伤心,却道那人便好过了吗?”

  “他现在是能稳居高位,不受牵绊,可你有没有问过他,这是他想要的吗?你凭什么便替他做了主。”

  “若他不愿高官显宦,宁与你归隐田园,甚至陪你同患难呢?”

  “你能与他相交一生,可见是忠直之辈,你眼下这般动作,却将他推到了何等田地?心中凄苦无人可塑,偏偏又知你本意,连恨也恨不得,更不能不顾你的牺牲委屈一意孤行,便只能生生忍着,又叫人情何以堪哪?”

  “……若你二人易地而处,你……心中又是如何?”

  “说什么高下之分,天差地别,哼,你倒当你们的交情是什么了!”

  “……”

  待他哭了半晌,胤禛才开了口,一句一句说出来的话却直往人心窝子里戳,尽是诛心之语。孔尚任怔怔地仰头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话中之意一样,眼中的墨色确实越来越重,神色惨淡地恐怖起来。继而,再次痛哭失声,悲恸渐次转向啜泣哽咽,但其中伤心意味却愈发浓重起来。

  胤禛只负手背向他们立着,看不清面容。

  这故事听得胤祥心里悲悲戚戚,想着自己“家”中支支房房上上下下沉沉浮浮,更觉得难过起来。伸手握住胤禛垂在他身侧的手,用力的握住,平静而万分笃定地注视兄长:“四哥,将来我们,不要这样。”

  “无论尊卑上下,生死离合,我们,不要这样。”

  “好。”胤禛转过头来,看着弟弟漆黑的发亮的眸子,抿了抿嘴,反手握紧他,“不离,不弃,不移,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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