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琢_山河望断(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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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琢

  “四哥,老八要干什么?”

  送走胤禩,胤祥就从后头书房里窜了出来,他自然没胆子钻在后头“旁听”,他很清楚,四哥的骄纵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的逾越某些底线,或者说,四哥对他的纵容,正是因为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胤禛却没理他,反而转头问跟着胤祥身后穿绛色袍子的年轻人,“亮工以为呢?”

  人还年轻,但胜在沉稳,与胤祥这般天潢贵胄站在一出竟毫不逊色,贵气或不及,但书卷滋润出的儒雅气和眉宇间的英气混在一处,别有一种朗阔豪爽风范。

  正是好些年前胤祥闯祸时偶遇的“儇佻恶少”了,年羹尧,年亮工。

  胤禛上辈子心结说少也不少,母子兄弟君臣其实负了一大半,年羹尧便是之一。当初二人确实意气相投,名为君臣却平辈论交,都想着能做千古典范,却没想到天下变得最快的莫过人心,做臣子的一旦骄横忘形,便容不得了,何况“年选”这样的事,罪人太多,往日是雍正帝全力护着,一旦他开了口子,那万千箭簇都齐齐攒了上去,竟是逼得他不杀不行了,还连带着褔惠小小年纪失了外亲。总是一桩心事。上辈子但凡提到这个人,胤禛便是一阵儿欣赏赞叹一阵儿愤恨切齿,最终却俱是烟消云散只剩下半缕听不见的叹息,只是,可惜。

  这回再次碰上,竟又跟他们纠缠在一起,仔细想了想,胤禛还是招揽了人来。

  其实本可以就当此人不存在,今生陌路萍水也就罢了,但胤禛不舍得,不舍其才。况且他向来是最严苛之人,待别人严,待自己更严,剔骨刀一般下得了手,便不愿明明知道有此心结,却躲着绕开,逃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又或者,男人的征服欲与控制欲作祟,说不清。

  “此时干系重大,奴才不好平白多言。”稳重,沉默,还萦绕着一股郁郁之气的年羹尧,少见,新奇。

  胤禛眼中闪过笑意,“无妨,你也不是外人,,觉着八爷如何?”

  “……才不配其心。”

  胤祥皱了皱眉,胤禛却将笑意明朗了,亮工此人,自己文武双全,便少有能看上的人,说倨傲也不为过,上辈子他甚至看不上胤祥品味才能,只言其佞臣、逢迎帝心,指望他夸人,倒是真不可能。而就胤禩志愿而言,他于人际颇有钻研,但对自身修行,却放纵了些,莫以为,仅凭借几个人脉吃吃喝喝就能当皇帝,怕是连当差都理不清,在这方面,确与二哥没法比的,连他自己,都不敢说学问道理能及得上胤礽的。

  胤禛看着安静侍立的年羹尧点了点头,“只怕还有一句,时不衬其事。”

  胤祥走到桌子边上捏了块吃食又晃过来一屁股坐在胤禛椅子的扶手上,靠在兄长身上,一口咬掉半个,看胤禛上手就要拍他,急忙一闪将剩下一半塞进了胤禛嘴里,胤禛被塞了满满一嘴,只得嚼了,没好气地瞪他。年羹尧恭敬站着,心里却并没有不喜,只觉得四爷十三爷能在他面前如此,显然确实不当他外人了。

  胤祥吃完,才凑过去笑问:“亮工那句我明白,四哥这句弟弟可不太明白。”

  胤禛歪了歪头,嘴角含笑看了他一会儿,才迅速抽走他手中折扇敲了上去,明晃晃的脑袋嗡的一声,显然动作无比熟稔。

  胤祥吐了吐舌头,仍是笑:“这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是顶重要的,八哥得了人,还有什么时不时的?”

  “虽说如此,可那也得拿人和去配天时才是,”胤禛看他半真半假的狡诈笑容,并不揭破,依旧解释道:“若是放在两代以前,谁支持的人多谁就赢的时候,那他揽了那么多人,博了那么大名说不定还真能成事。可现在……”

  “可现在汗阿玛君权独揽,正是一言而定的时候,况且最恨党派连结,人多名高未必是好事。”胤祥接口道,又伸手去去抓糕点,年羹尧得了胤禛眼色,一把挪开了,胤祥扑了个空,恨恨瞪了他一眼。

  这话不错,上辈子老八好不容易动摇了年羹尧和隆科多,但皇上随手一拨,两人就不得不死心塌地为他驱驰了。只怕他这里侧福晋过府喜气洋洋,那一边却心里吐血。

  胤禛想着前世,不禁为胤禩的政治头脑觉得遗憾,圣祖这样驭极六十载的天子,怎能容一个为宗室扶持试图以名声裹挟皇父废立的儿子?这样的事,连胤祥都看得明白,他如何就看不清呢?

  还是利令智昏,用心太躁啊。

  看着年羹尧退了出去,胤祥眨了眨眼,“亮工变化倒是大。”

  原来自初识年羹尧时,他便是恣意惯了的少爷形象,再加上确有一身才气,更是骄纵跋扈,少有他放在眼里的人。有时连他也是敢冲撞的,叫他不喜。这两年来明显沉稳了,少了轻浮躁进之气,进退举止更得体,为人也低调了不少。

  “前几年他那性子,我怕的带坏了你,既然变了,你平日倒可与他多往来,他胸中沟壑,不输于人。”

  “诶?四哥对他评价这么高?”

  胤禛拍拍他的肩,顺手拿走手里的驴打滚,推到远处,“记得我跟你说过本朝我最看中两个人吗?”

  “记得,”胤祥越过他肩膀不甘心的于点心对视,“一个是孔季重。”

  “另一个就是年亮工。”

  “?!”

  “莫这副表情,眼下他还只是雏鹰,我待他搏击长空的一天。”

  看胤禛笃定神色,胤祥抓了抓头,“既有长才,如何上次科举名落孙山,想来考官还不至于糊涂至此。”

  胤禛却老神在在的坐了回去,掀起茶盖拨了拨浮沫,“科举虽不至于大弊,但各家其实多少都有些插手,保证自己府里几个举子不被排挤……”

  “莫非因为四哥不曾为亮工递话?”胤祥也在他身侧坐了,拿着扇子一晃一晃地猜测,他兄弟俩这几年就好玩这个,胤禛出前情结果,胤祥猜过程。

  看着胤禛诡异地笑了笑,胤祥突然脸色大变跳了起来,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手心里,看着兄长嗔目结舌,“四哥你!”

  “不错,我疏通外府,唯一的要求是让年羹尧落榜。”

  看着弟弟神色,胤禛声音仍是冷清,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

  “为、为什么?”

  “贤弟不见文忠公之旧事耶?”

  胤禛抬了抬眼皮,甚至带出些不耐,胤祥立刻沉静下来。

  胤禛说的正是明代首府张居正张文忠公,公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十三岁参加乡试,本可少年出名,但顾璘怜其才,未免他得意而骄,故意罢黜,让他承担挫折,砥砺心性。后张公官至卿相,不敢忘恩。这故事也成了一时佳话。

  “……难怪亮工收敛心性,沉稳谦和了呢……”

  胤祥恍然大悟,心里对兄长佩服更深了一层。年羹尧自诩人杰,素来不将一辈众人放在眼里,桀骜不驯,这次不及他的人都个个高中,偏他灰头土脸,徒增笑耳,很是沉闷寥落了一阵。但自三十九年他落榜,四哥就严厉约束负重人,不准以此相轻,更拨出个小院子,让他潜心读书,看中更甚以往,年羹尧至此对雍王府更是死心塌地、感恩戴德。

  想了想,还是不大放心,“可若是他将来知道了这事是咱们在背后动的手脚怎么办?”

  听弟弟话里不自觉的把这事儿揽到“咱们”身上,胤禛心里笑了笑,上手揉了揉他圆脸,“知道便知道了,这事原本也没打算瞒着他,以他心智,你当他想不透吗?就算他想不透,那又如何,爷只是不忍良材折了,又不干他事,没想着让他感念。”

  这事确实没有问过他意愿,况且,这种事胤禛要做,做便做了,也不可能垂询他本人,人家本是志气凌云只待东海钓鳌九天揽月的,被你打着“切磋琢磨”的想法拽了下来,必然是不舒服的。那十三岁的张居正,也未必能理解顾璘,只怕心里还堵着一口气呢,但于读书人,这口气本就是顶要紧的,万万不可泄了。

  金榜题名,便丢了敲门砖,这种事旁人无妨,以他才学,还是可惜。

  胤祥点了点头,胤禛又接了下去,不知是说给谁,许是年羹尧,许是胤祥,又许是他自己,“心性这东西,可怕得很,一朝走错了,就是万劫不复境地,四哥只是爱才而已,他本是托梁架栋的能吏,踏踏实实干下去也能青史留名,若为这点子骄横身败名裂,便不值得了。走的稳一点,哪怕慢,总比一脚踩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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